马寅初给我的印象是人挺怪的。他请了李富春做报告，并不称他为李副总理，而是“李先生”。更使我大吃一惊的是，他不是自称“我”，而是自称“兄弟”。李富春开始讲话以后，他忽然搬了一张椅子，在靠近讲台的地方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。听说他耳朵不大好，又想到他是位民主人士，解放前和周恩来有很密切的交往，称兄道弟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马寅初关于人口论的文章发出来的时候，我清楚地感到他与严厉批判马尔萨斯人口论的毛泽东唱反调。后来就有学者对他表示了不同意。但他并不买账，继续坚持他的论点。1990年我在德国看到一本著作，说他此时最大的压力是周恩来找他谈话，要他做个检讨过关，他痛苦地拒绝了。最后弄到学校里要开会对他大轰大嗡了，他仍是拿着一张椅子泰然自若地坐在台前，底下就有人喊口号，他说：我这个人不管多冷的天都洗冷水澡，现在天气并不冷，给我洗热水澡，我就更不在乎了。
凭良心说，马老的理论并非没有粗糙简陋之处。例如，他说中国农村人口增长太快，是因为农村没有电灯，一时传为笑谈。但他面对逆境仍能从容自若，甚至幽默一番，这是当时的知识分子绝对不可想像的。像我们这样遇到压力就检讨而苟活的芸芸众生，每当回忆及此，都不能不在他的精神境界面前感到汗颜。
最可惜的是，当平反的通知到达时，他已经是百岁老人，坐在轮椅上，对于崇高的赞扬除了木然的表情，脸上已经没有什么鲜明的生命的痕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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